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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3.06

闖劇場《扮仙》觀演心得:當傳統元素遇上當代議題,你,相信祂的存在嗎?

演出時間|2022年11月19日 星期六 14:30

地     點 |臺藝表演廳

演     出 |國立臺灣藝術大學 表演藝術學院

指     導 |陳慧珊(大觀國際表演藝術節 表演藝術評論總監)

編     輯 |沈佳燕

撰     文 |吳若葳(跨域表演藝術研究所在職碩士班二年級)


闖劇場鬼才編舞家黃懷德老師時常透過觀察社會現象,廣泛取材台灣文化與歷史,運用別於以往的手法將其呈現於舞台,使作品與當前社會環境緊密扣連。本次在臺藝大表演廳發表的作品《扮仙》,將表演廳的舞台化作三面式的黑盒子劇場,於劇場中央鋪上四方形的紅色地毯,形塑出廟會於周邊空地臨時所搭建的戲台,猶如早期野台戲時期,觀眾們聚集於廣場附近,在喧囂聲中,等待著劇目的開始。扮仙戲為早年臺灣戲劇在演出前的例行公事,具有答謝神明、祈求平安之功用;然而,面對世代的交替與觀念的轉變,人們祈求的目的是否有所變化?是否訴諸的對象也隨之改變?編舞家藉由逐漸式微的傳統劇目,對於所處的時代提出關於現代議題之疑問—有性別之神的存在嗎?透過傳統與當代的反差性的表現手法,此提問便隨著北管樂聲響起緩緩地被揭開。

(《扮仙》展演過程,圖片提供:闖劇場)

 

甫入劇場,四方形地毯已鋪於舞台中央,勾勒出類似公廟般樸實的場域,將早年廟會的氛圍帶入劇場內,彷彿開宗明義地告訴大家:咱們今天是來看戲的﹗開演前,一位工作人員赤著雙腳,悄無聲息地穿越舞台後方,緊接著席地而坐並操控著電腦與音效,此時的觀眾尚未察覺演出即將開始。霎時間,音樂響起,觀眾們才漸漸安靜下來,彼此之間似乎存在某種共識—當鑼鼓聲響起,好戲即將上演。長期以來,北管音樂的特色便是大量運用鑼鼓及嗩吶的獨特音色來營造出歡樂的氛圍,是臺灣廟會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它更是許多人對於傳統活動的記憶。在眾多北管戲曲中,本次背景音以耳熟能詳的曲牌【風入松】為主體,將其解構後貫穿全場。筆者認為,這正是作品的特色之一,透過單一且重複性的旋律,凸顯本作角色們的多元性及其個性的鮮明度。此外,在高強度的曝光性下,使觀眾對於扮仙有進一步的熟悉度,增強其與舞作之間的連結性。


在臺灣的請戲習俗中,「扮仙」向來為不可或缺的戲碼,必須於正戲之前演出,旨在祈求神明護佑。「扮仙」,顧名思義是由民眾扮演神仙來慶祝神明的誕辰或者感謝神明的照護,具有祈求平安祥和之意。依筆者的觀點,本作在各個角色的設定亦具有其功能性,如同編舞家節目單上對於當前社會的提問:是否有性別平等的存在?因此,在觀賞的過程中,每當新角色登場時,筆者不禁開始對角色進行掃碼,期望透過這七位表演者的衣著、動作與面部表情中,探詢出他們分別為代表著哪位神仙?他們屬於多元性別中的何種群體?此外,希望藉由一系列的推論中,解析出他們各自所乘載的符旨。

(《扮仙》展演過程,圖片提供:闖劇場)


燈光漸漸亮起,方形地毯的四邊浮現出近似「回」字型的線條,彷彿建立一條結界,意味著神明的到來。同時間,第一位男舞者登場,除了壯碩魁梧的外型,他運用健美比賽的姿態以及堅定的步伐來展現男性陽剛的特質,似乎模仿著希臘神話中的海格力士(Hercules)的形象。隨後,一名身穿亮紅色長裙的女舞者出現,以探戈圓滑、細膩的步伐遊走於舞台中央,每每靠近地毯邊界時,透過眼神與觀眾們交會,有如勾引著觀眾一般,展現出女性時而柔美,時而嬌媚的特質。筆者認為兩位舞者看似對應著刻板印象中的男性及女性,但從兩位舞者共舞時,可以觀察到女舞者不斷地向男舞者靠近,散發著侵略性及控制慾,不禁讓人聯想起希臘神話中的天后赫拉(Hera),彷彿也表現出現代女性的特質;相對男舞者,在積極地與女舞者互動中,不失禮讓的紳士風度,如同現代男性在與女性互動中,學習其中的應對進退。

(《扮仙》展演過程,圖片提供:闖劇場)


當兩位舞者退場後,一名蓄著長髮、身形消瘦的男舞者緊接著登場,不斷地打著各式的太極拳,行走於舞台的四方,運用著太極的陰與陽來呼應著剛柔並濟之意;與之對應的則是一位留者清爽俐落的短髮女舞者,將雙手比擬作槍枝,並且以街舞形式,詮釋著類似神槍手的角色。編舞者將刻板印象中的兩性特質,分別反置於這對舞者身上,透過反差感來呈現出各個性別的獨特性與獨立性,隱諱地呼籲著陽剛並非男性的標籤,陰柔更不是女性的代名詞。

(《扮仙》展演過程,圖片提供:闖劇場)


當風入松的樂曲再次從頭響起,舞臺底端的左右各有一位男舞者,分別以鋼管舞及高空綢吊的方式呈現。由於這兩位男舞者是唯一擁有道具的「神明」,似乎在迎接具崇高地位神祇的到來。伴隨忽明忽暗的燈光,最終迎來頭戴金色假髮、身穿銀色亮片緊身衣及頸部配戴金屬飾品的男舞者。他雙腳穿著高跟鞋,透過循序漸進的方式,不斷地延伸肢體,展現其優美的身段與體態,進而呈現其個人的魅力與韻味。高跟鞋舞蹈屬於性感豔舞的一種,筆者認為編舞家安排男舞者來詮釋,更能映照出其欲破除刻板印象的動力,同時也呼應著最初的疑問:是否有性別平等之神的存在?隨著音樂進入尾聲,所有的舞者皆回到結界之內,圍繞於男舞者身邊,桃紅色的花瓣從天而降,灑落在所有舞者的身上,彷彿在慶祝此刻的團聚。樂曲奏停,兩大布條於舞台後方展開,而一切的理念昭然若揭—「國泰民安,性別平權」。

(《扮仙》展演過程,圖片提供:闖劇場)

隨著七位表演者陸續登場,從他們演繹及展現自身姿態的模式,可以看出編舞家的巧思,除了呼應著多元性別的議題,也將臺灣多元文化的特性,藉由異國文化與傳統戲曲的兩相融合,一併呈現於舞台上。對於此一手法,筆者感到驚艷:背景播放著北管曲牌,表演者以健美探戈、街舞、鋼管舞及高跟鞋舞等西方文化元素來詮釋各自的角色,透過率直的跨文化表現手法,不僅沒有絲毫的違和感,反而是東西方兩者直接地交融下,碰撞出了不同的火花。譬如前四位表演者,以不同舞種呈現,但在步伐及動作上,仍跟隨著傳統北管樂曲的節奏,呈現出異國情調的美感。


整個作品中,共有七位個性鮮明的角色,他們的舞蹈動作大多單一且重複性強。筆者在觀賞演出時,面對反覆相同動作的表演者們,心中隱約形塑出某種焦慮感,試想著何時要進入下一步?是哪位神明即將降臨?創作者透過營造出如此焦躁不安、懸而未決的氛圍,彷彿在反映著多元性別族群的人們,如何面對社會大眾觀感時的心靈寫照。此外,編舞家僅在節目單上向觀眾們提問,並未給予過多的註釋。或許,作品本身不僅是給予表演者演繹的空間;同樣地,給予觀眾相當大的詮釋權。此外,因應三面舞台的形式,表演者們必須透過不斷的更換位置,關照著坐在不同方向的觀眾們。演出當天,筆者有幸坐在第一排,更能細部地觀察他們的表情:當面對觀眾時,透過眼神、肢體動作與面部表情來與觀眾直接交流,猶如神明與信眾們對話,宣告著自己的到來,彷彿時刻地提醒大家:我是神仙,今天是來酬謝性別之神﹗對於油然而生的既視感(法語:Déjà vu),感到相當玩味。它是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具有無法解釋,卻又稍縱即逝的特點。筆者不乏試想,是不是性別平等之神一直都存在著,只是我們渾然不知?

整體而言,對於沒看過陣頭的人,或鮮少接觸廟會活動的人,像是筆者本身,在觀賞《扮仙》的過程中,聽到鑼鼓及嗩吶等喧鬧性質的聲響,仍然會聯想起廟會歡樂的氛圍,產生對於自身文化的共鳴。雖然於觀演後無法明確地探析出創作者的答案,但其運用不同舞種來重新詮釋扮仙戲,此獨創一格的轉化手法著實令人驚艷,猶如黃懷德老師的另一作品《吃史》,皆是藉由個性顯明的肢體語彙來闡述過去與傳統,不僅為觀眾帶來一個更具開創性的思維與視野,亦讓觀眾在追逐當代潮流的同時,回首欣賞臺灣傳統文化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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